有線新聞 正式玩完

【明報專訊】香港曾經是一個良幣能夠生存的時代。那時代,有線電視新聞部是全行公認做得最好的新聞台,好記者投身,忠實用戶訂閱,支持新聞走在事實最前線。我們有報道李旺陽、揭發川震豆腐渣的有線中國組,有報道牛丸無牛,洋垃圾滯港的《新聞刺針》,還有《香港奇則》、詹sir驗樓的《樓盤傳真》,新聞又快又紮實尖銳,吹牛講句,Cable新聞都贏(吹下牛,行家不要傷感情)。然而,這都是good old days了。

最新消息,有線電視新聞部高層地震,震走了帶領新聞部十幾年的馮德雄,交由亞視記者出身的謝燕娜主管。這消息在今時今日的香港不算什麼大新聞,甚至連登熱門榜也上不到,但對於傳媒仍然是震撼的,區家麟更以「香港就是這樣完蛋的」來形容。我們這一代在Cable美好時代長大的記者,也整天在互相哀嘆,然後各自掉眼淚,然後再各自無助黯然。有線曾經是一代記者快樂的新聞部,我們曾身處其中而懵然不覺,回望才知那是最好的時代。

先做期望管理,原諒我思緒混亂,我原本想寫一些行動post,最後卻不知所云。先回帶到2012年,被震走的馮德雄是我的伯樂恩師,是他請我來有線。我由大台轉過來,只加薪500元(多番爭取下),還要降職,職銜由高級記者降至記者。行家說「魚唔過塘唔會肥」恭喜我轉工,嘻嘻,我唯有展示神秘的笑容,但笑容是真心的,皆因我心裏真的高興,高興能夠穿過「時光隧道」走入有線新聞部。「時光隧道」是有線新聞部門口的一條長走廊,透明的膠地板,下面是一盞一盞燈,走過時鞋子踏踏響,牆上寫著新聞格言並掛著一部一部電視,播放有線不同頻道的節目。這是很多記者渴望投身的新聞部,想做好新聞也想來這裏學師。

Cable新聞的價值觀

我一個小記者來到大觀園,最記得是每早開會。所有港聞記者無論職級也可以/要出席早會,負責當值的記者已一早讀過各大報章,列印了重要和可跟進的報道,在會上匯報。然後採訪主任讀一讀當天的採訪工作(assignments),讓所有人也掌握全域,接著我們(主要是採訪主任和資深記者)便會討論做什麼新聞、跟什麼角度。我這小薯在會上超興奮,因為在過去的記者生涯(曾任職方向報和大台),我從未有機會開早會,我理解大部分的新聞機構,採主負責新聞部的決策,記者只會在早會後被委派採訪工作。Cable的早會正正反映新聞部沒有太多的hierarchy(階級制),而每天聽採主討論新聞是一點一滴的新聞教育。我最記得有一次早會在討論《明報》揭發統計處前線統計員在收集問卷時造假,馮德雄說我們要大力跟進這新聞,因為統計處有如天文臺,理應是科學可靠,不能輕輕放過,然後提出幾個具體方向跟進。那時候的我雙眼變心心形,原來記者是要為社會捍衛一些價值。

在有線新聞部,我耳濡目染學做記者。採主教我,記者是要inform社會,令社會能作一個informed decision,所以我們的工作是訪問當事人(人證),查資料搵數據(物證),如實報道,讓觀眾理解事實後自行判斷。我們講「人話」,不用煞有介事講廢話講官話。讓我舉些具體的新聞例子,我在Cable的第一年,揭發食環署的回收供應商假回收,多年來把三色桶的回收物料交予太太成立的環保公司,然後由太太的環保公司把回收物料丟棄垃圾房,「左手交右手」竟然合法又合乎合約。再因此追查香港的回收率有幾多水分,繼而揭發大量洋垃圾經香港轉口,有幾年廢塑膠的入口竟然較出口多,帶出洋垃圾滯港的問題。一個膠樽牽引的連串報道,最後令環保署承認回收率計算有誤要檢討,立法會亦召開會議商討洋垃圾情況。

容我再舉一個更具體但得罪人的例子,對我來說,Cable和大台的分別是什麼?在大台工作的4年,我耳濡目染最多的是如何化靚妝著靚衫做一個「靚扒」(standup),整個報道也不比扒靚不靚重要,而令管理層憤怒的,是憤怒得衝出房大罵,某主播的耳環太誇張。還有記者在Cable看的,是WiseSearch有沒有其他傳媒引述自己的報道,但在大台看的是討論區有沒有人討論自己。利申,我個人經歷絕對是片面的,很大可能是我醜人多八怪才記得這些,但我試圖舉這些例子,是想講那美好的時代,Cable是一個心無旁騖、專心志業的新聞部,我們囊括大部分的新聞獎項,我們在觀眾欣賞指數名列前茅,而我們的WhatsApp穀名是「Cable快樂新聞部」。

我2015年離開Cable,之後輾轉做了獨立記者,為不同媒體供稿,但我的基本功也是從Cable學到的。記得2018年做《鏗鏘集》〈三中商〉,《明報》陳帆川的專欄寫:「整輯節目留有有線新聞的影子:層層推進的公司查冊與追訪、親赴涉事人住所外拍門、在高官出席公開場合時追問。這些都跟《新聞刺針》如出一轍。」又或者之後我做的7.21報道,找CCTV、公司查冊等等,都是Cable教落的「揼石仔」,紮實地找出人證物證。

說到這裏,亦暴露了我的盲點。我已離開Cable 5年,我說的也是老好日子,但這幾年的Cable經歷2017年易主,去年凍薪減薪放無薪假,馮德雄屢被質疑政治審查涉及六四的新聞等等。我希望現在Cable的同事,不要怪我這些老屎忽說些離地的老話。雖然我已毫不掌握現況,但作為一個忠實的觀眾,仍然看到你們在如此艱難時期的用心報道,例如最新的「第一期保就業逾200間0人公司」、例如化繁為簡非常紮實一連6集的「解構國安法」、例如「麥難民」、「追查CSI口罩」、「記者訪159新工會會址」、「番薯做鼠患指數鼠餌」等等,不能盡錄。我覺得good old days的Cable新聞價值還未消失,還未消失。Cable仍是我心目中做得最好的新聞台。

Cut抑或不Cut?

無奈高層大地震,除謝燕娜掌舵外,有線新聞總監一職亦將會「一分為二」,分別由現任有線寬頻內容業務總經理李臻,聯同前亞視新聞及公共事務部副總裁陳興昌出任。消息一出,我們一班舊同事為是否cut有線吵得面紅耳熱。舊同事阿海,她家裏日日播Cable,而在非常激動下,她寫了千字文投訴有線電視客戶服務部,表示由新任命生效當天便會停止使用服務,她痛陳利害:「有線新聞可說是有線電視業務的唯一賣點,是公司品牌價值所在,是一眾顧客仍願以真金白銀付費收看有線電視的原因。貴公司委任資歷及聲譽欠佳的人士入主新聞部,是自毀招牌。本人懇請貴公司回頭是岸,停止不合理的人事調動,我們需要的是一個敢說真話,報道事實的新聞報道。香港人不需要多一個只會政治表忠的電視台。」

有幾天真、幾愛Cable的人會寫這些回頭是岸的投訴信?她激動地說所有用戶應該團結罷交月費,向公司施壓,帶來改變。而她知道希特勒也可能取消不到有線合約,所以她把信用卡的其他autopay轉移到另一張信用卡,打算cut信用卡以圖即時即日終止服務。

而懦弱的我並不贊成cut Cable。我覺得我們還要金睛火眼看Cable,有好的報道要分享,有問題即投訴,這或者是對留在新聞部的記者的最大支持。堅守在新聞部的人,還有我們在外支持和聲援。在艱難時間,香港人只有守只有捱,只有堅守崗位令衰敗的速度減慢。

這原本是一篇行動post,但時間緊張我思緒混亂不知所云,希望愛Cable的人一齊思考良方一齊合力堅守。無論如何,我們也可以把心聲傳遞予有線電視客戶服務部,[email protected]。共勉。

文//鄭思思(有線電視前首席記者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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編輯//蔡曉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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